鑿空者刻山河,筑能人書光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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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連山的雪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銀光,如同一條蜿蜒千年的玉帶。公元前126年的深秋,張騫攥著僅存的半截漢節,在匈奴騎兵的追捕中向西狂奔。襤褸的衣襟里裹著西域三十六國的水草圖,龜茲的葡萄藤與疏勒的鹽澤在他指縫間生長成線。在敦煌懸泉置出土的漢簡上,“鑿空”二字力透簡背,恰似刀鋒劈開混沌的決絕——那是華夏文明第一次以腳步丈量世界。 河西走廊的風裹挾著歷史呼嘯而來。兩千年前,張騫的馬隊曾在疏勒河畔迷失方向,旌節上的牦牛尾被狂風撕成縷縷絲絳;兩千兩百年后,混凝土攪拌車的轟鳴聲碾碎了肅南峽谷的寂靜,皇城抽水蓄能電站的鋼筋骨架正穿透凍土,在河西走廊的褶皺里寫下新的鑿空史詩。歷史與現實在此交織,張騫的堅韌與建設者的汗水,共同澆筑著跨越時空的精神長城。 站在二號路的盡頭,混凝土攪拌車的巨臂正在云層下劃出優雅弧線,恍若敦煌壁畫中反彈琵琶的飛天,正在澆筑蓋板涵基礎,每層碾壓填筑,讓人想起絲綢古道驛站夯土墻的年輪。這座即將崛起的超級工程,將在海拔2000米的群山間用上水庫與下水庫的落差構筑垂直交響——4臺350兆瓦可逆式機組如同現代版“都護鐵衣”,在峰谷之間織就一張能量之網,靜待著將勢能與電能的轉換譜寫成光的韻律。 帕米爾高原的月光曾照過張騫的旌節。當那位漢家郎君手持節杖,在疏勒城外的礫石灘上刻下第一道車轍時,他或許不會想到,兩千二百年后的某天清晨,一群頭戴安全帽的工程師,正在燕山褶皺的峽谷間,用全站儀丈量著另一種文明的刻度。 測量員小東站在海拔2300米的作業面上,全站儀正鎖定祁連山北麓的棱線,朔風如兩千年前的箭矢般呼嘯,儀器顯示屏因為陽光的折射讓測量變得艱難“測量必須精益求精,差之毫厘,謬以千里啊”太陽削平山間,爬到全站儀上,照到臉頰上,他佝僂著用手遮擋著顯示屏,“就像張騫當年繪制西域地圖,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別。” 張騫的旌節曾被匈奴鐵騎踏碎,節旄零落成河西走廊最早的星圖。他在匈奴囚禁十年,卻將西域的山川城郭刻入羊皮,更刻入華夏文明向外張望的瞳孔。前者曾守衛絲路烽燧,后者正澆筑新能源時代的混凝土。 2024年10月31日,第六級邊坡框格梁的第一倉混凝土正緩緩注入模板。104立方米的灰漿沿著輸送泵的鋼鐵血管奔涌,新型塑料模板表面的蜂窩狀紋路,恍若莫高窟藏經洞卷軸上的經緯。撫摸著模板接縫處0.2毫米的精度,突然想起張掖大佛寺的《北藏》經版——那些雕刻佛經的梨木,也曾以同樣的虔誠承載文明的重量。 張騫使團曾依靠“牽星術”穿越黑戈壁,而今建設者用衛星定位破解地質迷宮。當三維建模軟件將古河道的褶皺轉化為支護方案時,工程師們仿佛看見那位漢家使臣正以漢節為筆,在沙地上勾畫西域水系的模樣。 北風裹挾著秦漢的沙粒掠過混凝土邊坡,巖縫間的駱駝刺綻放出藍色小花。這些種子或許曾在某個西域商隊的褡褳里,穿越過同樣凜冽的寒冬。此刻,在祁連山永恒的注視下,張騫旌節上零落的牦牛尾已化作高壓線塔間的銀弦,疏勒古城消逝的駝鈴正變身為電流的震顫。從手持節杖的鑿空者到頭戴安全帽的建設者,從絲綢的經緯到能量的脈絡,這片土地上的開拓者永遠在證明:真正的文明,既能將名字刻入巖層,也敢將夢想寫入星空。 歷史在燕山深處完成了一次奇妙的接續。張騫鑿空的,是地理的閉塞;建設者鑿刻的,是能量的桎梏。當未來某天,電流沿著超高壓線路奔向遠方,那些在控制室跳動的數字,或許正是當年絲綢之路上叮當作響的駝鈴,在數字時代的回響。山風掠過工地圍擋上的標語,將“以山為勢,化水為能,建設綠色電網。 清潔低碳,智慧靈活,辟雙碳新賽道”的字樣吹成流動的綢緞。混凝土終將凝固,但開拓者的足跡永遠鮮活。就像疏勒河床的卵石,歷經千年沖刷反而愈發溫潤,靜靜地等待下一個春天的汛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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